圖/宋洋 文/蘇靜萌
“家屬請節哀,切勿把眼淚灑在墓碑上。” 在一聲聲嘶心裂肺的哭聲中,任子涵身穿黑色正裝,表情肅穆,他深深鞠了一躬后,輕輕提醒家屬。
“這其實是不想讓家屬過度悲痛發生意外。你說一滴眼淚滴下,能有什么影響?”任子涵說,看似冰冷的“規矩”,實則是對生者的一份關愛。
最近幾年,第一批“00后”開始投身殯葬行業。在墓園里,他們是人生最后一站的擺渡人;換下制服,他們是“斜杠青年”:喜歡刷短視頻、喜歡打游戲,也有旅行夢……見多了死亡,他們更想談論生的意義——要及時表達、及時愛。
早上10點多,任子涵剛剛結束了一場葬禮的主持,他快步快走回到辦公室,渾身上下寫滿了“利索”倆字。任子涵是西安鳳棲山人文紀念園的一名禮儀師,與別的禮儀師不同,他負責“殯”和“葬”兩項工作。“給逝者凈身穿衣、靈堂布置、樹靈儀式屬于‘殯’,接靈、主持、上山都屬于‘葬’。”任子涵說。
24歲的他,已從事殯葬行業5個年頭了。談及入行的故事,任子涵說,是純粹的機緣巧合。
“我不是‘科班出身’,跟很多同事不同,我是學習機械加工的,與殯葬行業完全沒有關系。”任子涵是湖北人,入行殯葬是父親朋友的推薦,后經朋友介紹來到西安。“我覺得有朋友在從事這個行業,才能讓你放下戒備心,去了解,去接受,才能去走進。”
家人介紹入行,這給任子涵減少了很多“麻煩”。
“我的發小曾在我的推薦下,也入了湖北的殯葬行業,但是因為父母極力反對,最終他轉行了。”任子航說,殯葬行業中途轉行的人有很多,多半都是因為家人的不理解。“我父母覺得,我的工作就是一項工作,他們很純粹。”
剛入行那年,19歲的任子涵在師父的帶領下,第一次看見逝者。“老人在家里去世,躺在床上,因為年紀大牙齦萎縮,導致嘴巴沒有閉上。當時看到逝者,我的心感覺漏了一拍,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了。”任子涵說,自己是少數不會怕的人,“師父說我是天生膽子大,我們‘00’后不迷信,面對這份工作不能說心里毫無波瀾,但最起碼不會嚇到哆嗦。”
“安葬要暖穴,我也聽說過暖衣服的講究。所以我在給逝者穿衣時,都會先穿給自己,再穿給逝者,也算是讓逝者溫暖的離開,走的安詳。”任子涵說,自己的工作雖是圍繞著逝者展開,但更多的是為生者服務。
有時會碰到冷言冷語的逝者家屬,自己的滿腔熱情也難免會被澆滅。“家屬在悲痛氛圍中突然情緒爆發只是暫時的,我也不會過于糾結。我會沉默,無需過多言語,一份陪伴、幾個微小的舉動,再加上一份感同身受就夠了。”
5年從業,任子涵見識了人性千面:有四十幾歲的大漢送別母親時,哭得像個孩子的;有在告別儀式上笑著打電話,還談著下午吃什么的;還有幾歲的孩子因病去世,父母送別時滿眼呆滯的……”面對生離死別,任子涵也有繃不住的時候。事見多了就習慣了,但關于死亡和悲傷,任子涵一直都在共情,“那是一條生命,怎么可能無動于衷?”
歷來社會對殯葬從業者有諸多刻板印象,比如“暴利行業一夜1600”“月薪過萬”“膽子大就行”……很多人因恐懼而忌諱,因不了解而偏見。“其實根本沒有,我們也是普通薪資,在凌晨接到電話就要立即出發,一個月4天假期,在崗時24小時待命。”任子涵說,自己通常半年回家一次,看看爸媽,待上兩天就得返回。
令人欣慰的是,最近兩三年,殯葬行業逐漸被大眾認可和接受,電影《人生大事》中,那句“種星星的人”,為從業者賦予了浪漫色彩,也提供了重新審視這個群體的別樣視角。“我們也是人,我們并不恐怖,也希望能在陽光下被看到。”任子涵說。
鳳棲山人文紀念園的接待大廳里掛滿了錦旗,字里行間全是感謝。“我們的職業最有成就感的,還是來自家屬的尊重,每當家屬表達‘謝謝你讓我家人走得很體面’時,我都覺得滿心欣慰。” 任子涵說。
或許只有在每年的清明時節,社會的聚光燈才會照到人生的終點站。但他們這群擺渡人,已經與逝者“相伴”了無數個日夜。“讓逝者體面離開”和“讓生者坦然面對”的價值感,使得這個小伙子始終很平和。“我想我會一直干下去,無論外界對這個行業如何不理解,或是如何辛苦。我會堅持下去,五年、十年、或者更久。”
送走了太多人,任子涵更想關注“生”的事。因為死亡,才彰顯出活著的意義,工作之余他會大口吃飯,大聲笑,對愛的人及時表達。“我們總以為人生會有一場特別盛大的告別儀式,又或者是一場暢快的醉飲、一次大哭、一個痛痛快快的擁抱;我們總以為時間還很多,但那一天可能突然就來了。所以,親人在身邊一定要珍惜,該表達的時候就要表達,趕緊去,不要等。”
編輯:蘇靜萌